追上她
  黎鹦跟着前面的女人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雨后潮湿的泥土地上。
  值得庆幸的是,这条路上铺满了枯枝落叶,底下肮脏的稀泥不至于沾上鞋面。
  “我们去哪儿?”
  “辛濡真的死了?”
  黎鹦小心翼翼绕过尖锐的砖石,耸耸肩:“不然呢。”
  前面的女人嗤笑了一声:“没用的东西。”
  “你是在骂他,还是在顺带着贬低我?”
  丁虹打开面前老旧破败的废弃建筑的铁门,在人进来后反手关上,将沉重生锈的锁头咔哒合上。
  “你别想和我玩这些小花招,我不是辛濡,没他那么蠢,你真以为我会信你?”
  “那你带我来这儿干嘛?”
  “先说你的目的是什么?”
  黎鹦的目光从脚下昏黑的水泥地面上移到背光的女人身上,语气依旧随意:“我说了啊,合作嘛,你帮我解决那个警察,我帮你逃脱法律制裁?”
  丁虹语气嘲讽:“你有那么大的本事?”
  “我也不知道,可能没有?”
  她的态度一直都这么无所谓,脾气好得没有任何起伏,情绪波动趋近于无。
  或许,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。
  废弃的厂房翻涌着雨后蒸腾出的霉味,还带着冷冽的铁腥气、呛鼻的灰尘气,密密麻麻地从墙角爬满黑色飞虫的叁角地带蔓延至空气中。
  丁虹突然笑了一声:“要说像,比起那个蠢货,还是我们更像。”
  黎鹦不置可否地看着她。
  “可惜啊,我不相信你。”她的动作很快,顷刻间就拽住了黎鹦后脑的头发,指尖用力往后扯紧,拉动脆弱的头皮,将她往墙上撞。
  砰——
  血混着墙面落灰淌了下去。
  *
  “你们疯了吗!”
  “聿安,你冷静一点!”
  红灯。
  满排的红灯亮起,周聿安像是看不到一样,疯狂踩着油门,在无数的尖锐鸣笛声中逆着车流前行,车道上很快拥堵不堪,颜色各异的轿车七拐八横地堆在了一起。
  “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但是确实是黎鹦主动联系的我们,说她已经……”
  “她现在在哪儿?”
  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:“……不知道,现在联系不上了。”
  周聿安握着方向盘的手绷紧,指节深陷整圈软皮,手背骨节和青筋暴起,打着转绕开拥堵的车流,几乎快擦出火星。
  “从一开始,你就不该表现出想让她去的想法,李队,我不是要埋怨你,只是…我没办法、我没办法,我不能失去她。”
  李纳海的声音一瞬拔高:“你要去哪儿?你别冲动,你这是去送死,你知不知道西郊那边……!”
  嘟——
  短促的机械音在耳边尖锐炸开,周聿安挂断了电话。
  警局里,李纳海难得骂了句脏话。
  *
  西郊没什么人。
  这里早就是荒山了,早年的造纸厂拆除后一直没人接手,也没人过来搞开发,就这么废了几年。
  黑色轿车在稀松的泥土地上拉出长长的车辙印,短促高昂的急刹声后,周聿安打开车门,从里面出来。
  他不知道黎鹦会在哪儿。
  但是他有听组里的人说过,丁虹在这片林子里埋了炸弹,而整片山林,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就是右边那间废弃的厂房。
  唯一的可能性。
  他平复着剧烈的心跳,在不安痛苦的情绪中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,然后沿着大路往上走。
  很快,他发现了脚印。
  残留在枯枝和泥地上的脚印,蜿蜒向上。
  在刑警队摸爬滚打那么多年,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不久前才留下的。
  很有可能会是黎鹦。
  但那好像并不是一个人的脚印。
  周聿安的脸色难看起来,如果确实有两个人的话,那只有可能是……
  黎鹦和丁虹。
  丁虹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,在警局当了那么多年警察,结果暗地里一直都和辛濡有来往,里里外外帮了他那么多,要不是她,那个案子也不会变得那么复杂。
  不知道黎鹦会不会有事。
  没事的。
  周聿安安慰自己。
  之前那么多次……那么多次她都可以全身而退,这次也一样,这次也肯定一样,她已经答应要和他结婚,要和他在一起的,她不会那么狠心的。
  她不会的。
  咔哒。
  脚下轻响,是踩到了什么东西。
  心底升腾起诡异的不安感,好像有道声音在脑子里嘶吼着,让他不要去看,忽视它,就这么忽视它,继续走。
  但是周聿安没有,他挪开了脚,弯腰,捡起那个泡在污水里的东西。
  他一眼就能认出来,那是黎鹦的手机。
  难怪,他没办法看到她的位置。
  难怪……
  周聿安握紧了它,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污秽,确认无法开机后放进自己的口袋。
  他掏出了腰间的枪。
  沿着脚印继续往上,很快能看到那个废弃的厂房。
  绕过堆积的污水,砸开被锁上的大门,空旷的室内除了蜿蜒的血迹,只剩下一个形若疯癫的女人。
  是丁虹。
  只有丁虹。
  周聿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。
  因为丁虹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。
  但地面上却有那么多的血。
  狰狞猩红的色泽爬满了他深棕色的瞳仁。
  他走过去,对方很快也反应过来,但明显状态奇怪,根本无力反抗,最后被周聿安制住铐在了楼梯拐角的栏杆上。
  “……黎鹦呢?”
  声音近乎于无。
  听到这话,丁虹麻木空洞的瞳仁倏地聚焦,像是听到了猎物的名字。
  她痴痴地笑起来:“你来找她啊。”
  周聿安强忍着心底暴虐痛苦的情绪,几乎是从牙关里咬出一句话:“她在哪儿?”
  “她死了。”
  “不可能。”
  周聿安瞬间否认。
  上次也是这样的,辛濡也是这么说的,是骗他的,绝对和那次一样。
  “她真的死了。”丁虹咯咯地笑起来,“那些血都是她的啊,你没看到吗,还是说你觉得人流那么多血……还有可能活下来?”
  不可能。
  她的状态明显很不对劲,不像是精神正常的样子,周聿安不打算继续听她的疯言疯语,踉跄着起身,要去附近继续找黎鹦。
  “我手机里有证据。”
  这句话拉住了他的脚步。
  周聿安转回头,蜕皮剥落的白灰墙面下,丁虹脸上挂着奇异的笑,目光飘到一旁掉落的手机上去,语气幽幽:“你不想欣赏一下吗?她死前痛苦的样子?”
  他不记得自己是怎走么过去,又是怎么拿起那部手机,打开,没有密码。
  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照片。
  黎鹦的照片。
  她像是晕过去了,额头上有被人砸出来的伤口,狰狞可怖地往脸颊上淌着血。
  但是还没有、她还没有死,她看上去还活着……
  “很漂亮吧?”鬼魅一般的话传到他耳畔,丁虹的语气带着不正常的笑意:“你知道吗?本来她还有机会逃走的,是她自己来送死的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  周聿安的呼吸颤抖起来,悬在莹亮屏幕上的指尖发颤,像是猝然绷紧的弦,发出最后狰狞的残响。
  “因为,她说——她想让你高兴。”
  “哈哈哈哈哈,太可笑了、太可笑了,她居然喜欢上你了,那样的怪物,也会喜欢上一个人,还做出这样犯蠢的举动。”
  不要再说了。
  周聿安想让她不要再说了,可是喉咙像是被人扼住、攥紧,让他发不出一个音节。
  丁虹还在说话:“她说她答应过你,要做个好孩子,我觉得那简直太恶心了,所以——”
  “我割开了她的喉咙。”
  指尖猝然落下,滑动,随着她的话一同呈现的,是黎鹦,和她脖子上鲜血淋漓的可怖割口。
  “我把她丢到山崖下了,她还会哭呢,我记得…她说,‘叔叔、我好疼、救救我’,哈哈哈……你说,是不是很可笑啊,周聿安。”
  周聿安不敢再看了。
  大脑嗡震作响,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扭曲、失真,巨大的无力感如隆隆的巨石压下,将他整个人砸得四分五裂。
  他没保护好黎鹦。
  他来晚了。
  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。
  无知无觉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,痛苦烧灼每一根神经,他无力地跪倒在地,发不出哀鸣,只能捂住喘息剧烈的胸膛,绝望压抑间几欲作呕。
  直到暴红的指节无意识握紧手里的枪。
  他想起来,他还有事可以做。
  杀了丁虹,给她报仇,然后去找她,带她回家。
  周聿安趔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,手掌颤抖着,给子弹上了膛。
  他摇摇欲坠地向丁虹走去。
  她还在笑,好像是笑累了,眼泪流了满脸:“你要杀了我给她报仇?你也会干这种事吗?副队长,这可不合规矩啊。”
  枪口对准她的脑袋。
  丁虹还仰起头:“有本事你就开枪。”
  他想扣下去的,但是很快有人叫他。
  “周聿安!放下枪!”
 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周围乌泱泱围了一圈警察,各个严阵以待,还有穿着防爆服的排在最前面。
  李纳海看着他,语气严厉:“放下枪!”
  周聿安的视线茫然地在他们中间扫了一圈。
  没有黎鹦。
  李纳海还在说什么,可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,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,他突然觉得,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了。
  他恍然地想着黎鹦说得不对,他不是什么圣人。
  他是真的可以开枪的。
  抛去所有身份的限制,不再去想任何法律道德,只为了她,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。
  但是枪里只有一颗子弹。
  如果杀了丁虹,那他怎么办?
  他很害怕,会追不上黎鹦。
  所以他调转了枪口,对准了自己的下颚。
  在众人的惊呼和李纳海朝他狂奔的画面中,周聿安缓缓闭上眼睛,食指往下,扣动扳机。
  砰——
  枪响。